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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秤男想要的老婆类型,天秤男喜欢暧昧

神秘学占星网 星座 2023-07-16 16:32:02 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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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天秤男喜欢的床叫

2、失去狗狗心里难受,闭上眼全是它,我要怎样度过?

天秤男喜欢的床叫

我们在一个规格很高但乏味之至的会议上相遇,他在注视着我,通常那是有兴趣彼此认识的表现。因此我给了他一张名片。

他看le一眼,抬头,他的眼睛呈现一种奇怪的色泽,比疑惑深,比震惊浅,比绝望浑浊,但比伤心清澈。他说:“你不是叫玉米吗?”

我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。我依旧在微笑,可是那微笑已经掩不住迷惑。我是个近视眼,我一疑惑眼睛就朦胧得厉害,但不是烟雨江南,而是风雪之夜的那种。

“那时候,你和他们一起上山,都是男的,就你一个女孩子,他们叫你玉米。”我对面的人继续说。

脑子里有一道什么,一闪。没能照亮风雪的夜空,反而更黑了。上山?上什么山?哪些男孩子?为什么叫我玉米?不,一定不是叫我,而是叫另一个女孩子,一个长得有些像我的人。

眼前的男人,看不出有多大年纪。我一向觉得男人在二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几乎是凝固的。端正得近乎平淡的容貌,服饰也朴素——没有一点寒伧,但是从骨子里就放弃了考究。是走进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一类,但是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,是从苦难不能碾碎、时光也没有磨毛的心灵里汩汩流出来的。使你不能怀疑他是个无聊的人或者神经不正常。

“玉米,想起来了吧?在山上遇上了雨,你们到一个小亭子里避雨,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你。”

周wéi的人开始注意我们。因为两个人的温度相差太大了,这在社交场合不常见。如果两个人一样热情,那是重逢。一样冷淡,那是隔膜或者无视。而一个热一个冷就少见。因为不可能一方是重逢一方却是初遇。如果有故事,人们等着看热闹;如果有误会,人们等着看笑话。

我决心使观众失望。我不表态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,我向他要了他的名片。我想,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摆脱眼前的尴尬,我真的会打电话给他,问个清楚。我直觉这里面有一个故事,这让我兴奋。

玉米,我xiāng信有一个女孩子叫这个名字。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孩子应该是小巧、圆润、鲜嫩,像玉mǐ一样饱含汁液、带着弹性,甜蜜、单纯,但有点小脾气的。我没有信心给人如此美好的印象,因此那绝对不是我,虽然我希望我是,或者曾经是。

玉米。会有人这样叫过我吗?凭什么这样叫我?我瘦削、苍白、毫无姿色,我怎么会不是苦瓜而是玉米?

回家的出租车上,我还在想这个名字,不,这种植物。

玉米……如此亲昵的称呼,有如ài称。有些愣头愣脑的感觉,更多的是对这种愣的包容和爱怜。

北方似乎是叫棒子,是墙头地上晒得一片金黄、渲染出丰收气氛的东西。南方有的地方叫它珍珠米,有的叫玉蜀黍。美国产的玉米,和美国人一样粗硕健壮,在超市里有卖,肯德基店里也有,热气腾腾的,上面抹了黄油。那还叫玉米吗?该叫美国棒子。

玉米,该是南方的那一种。小巧的,排列整齐,珍珠也似的,每一粒的皮带着弹性,给牙齿一些愉快的抵抗。咬开了里miàn有一些半固体的甜汁,甜得并不过分,本色而内敛,香气也是纯朴得了无城府,没心没肺。

一般而言,我知道自己是谁。

我叫郁林,不要起“郁郁葱葱的树林”或者“御林军”之类的联想,这个名字是父母最不动脑筋的产物。我父亲姓郁,母亲姓林,就把他们两人的姓放在了一起。别人以为这是爱情的象征,我却知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感染过这种病毒,所以只是奇怪:中国de知识分子对家庭生活真是潦草,对独生女儿也不肯花点心思,起一个好名字。

我这个人总的说来还顺利。或者说正常——正常得近乎乏味。我上完幼儿园上小学,上了小学上中学,上了中学上大学,大学毕业,分配进一家报社,就工作到现在。在大学里遇到了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孩子,就有了初恋,然后和他结了婚。

我这个年龄的人——我的一个朋友说是“六十年代末出生的苦孩子”,有一半是这样的,把初恋、爱情、性、婚姻通通一锅煮了。运气好的还真能毕其功于一役,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这样。

我只是不讨厌何纪,一点也不,但是我从不肯定自己爱他。我也不知道他爱不爱我。也许在他那样感情贫fá的人来说,已经是倾其所有了。对他苛求使我有负罪感。我一直在教育自己不要用不正常的感情烈度来要求他。我们“六十年代末出生的苦孩子”,有一...

我们看上去应该是还不错吧。当然我疑心他和别人结婚也没有什么两样,所以,如果我们显得幸福,那完全是他固有的优良品质使然,和我没有关系。如果说这是个工程,那么他是设计师和监工,我只是个小工。或者说他是主谋,而我只是个没有主意的从犯。所以当我们开始过日子(服刑期间),我总认为他应该多努力,而我可以对自己从轻发落。

好像有什么大的问题,不是我们个人的。有一种大的激情被阉割了。

天上有一道神光,它照到谁的身上,谁的脸上就闪出动人的光彩,那才是真的魅力。那些追随十二月党人爱人流放西伯利亚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,她们一定感受到了那种致命的吸引,因而她们其实并没有选择。还有那些风起云涌的革命年代里的女人,当她们仰望那在人群之中站到高处演讲、激情不可抑制的情人,她们内心的感受也是今天不可考证的了。我相信献身革命、宗教或者探险的男人有一种特有的魅力,那是平凡生活中的人没有的。没有这样的男人,是女人的悲哀,因为她们身上最深的感情永远无法释放。都是神光的缘故,物体都在,光线不照上去,就是平板、模糊而且灰暗。

或者说以前的几代人都像电风扇高速运转的叶片,而我们却被拔掉了插头,虽然还在转,但是有气无力,而且越来越慢、越来yuè慢……这样的人shēng,年轻和年老méi有多大的差别。当然,风扇本身还是好的,零件没有松散,也没有生锈,就像我们健全的肌体和年轻的双眼,这一切都在暗示着,只要重新接上电源,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。但是真的是这样吗?

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,虽然我从来不能说,因为我一谈论自己就会口吃。可是我更希望有人告诉我,其实你不是这样的,而是另一种样子。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,但是总该比现在这样好一些吧。可是我就是这样的,别人怎么能看出不是这样的呢?所以我总是暗暗地失望沮丧着,就像承受着打击。

“我明天要出差。yī星期。”

说这话的人是何纪。他有一个优点就是说话简洁。

“澳大利亚?”我问。见他点头,我就打开衣柜门,替他把那个棕底金花的路易威登旅行袋拽出来。这个旅行袋里装着冬天出门的全套用品,现在我们是夏天,澳洲开始进入严冬。另一个登喜路黑色箱子里则是全套夏天用品。

这么一说,聪明的你不要猜错le,何纪不是外交官,他只是在一家外企公司上班,经常出差,要在同一时间里出现在不同季节的国度。所以我给他准bèi了这样两套行装,只要确定季节,挑出其中一套就可以马上出发。

上一次他出差,我甚至不知道。那天我和江至柔出去闲逛了。等我回来,看见电脑开着,屏幕保护画面上流星飞溅,那是我自己选择的画面。知道是他回来过了,动了一下鼠标,看见了留言:“我出差了。纽约。会打电话。”

我知道一定是临时有什么急事。但是急得连击几下键盘,说声“亲爱的”都来不及吗?甚至连名字都免了。不过也没什么。万一他突然温柔起来,说不定wǒ比他还不自在呢。

想想有些怪异。如果我一直不回来呢?zài这个终日喧闹、废气盎然的城市lǐ的一幢高楼的一间房间里,一台电脑的内存被占用了极小极小的一部分,屏幕上有一排潜伏着的汉字,像穿了夜行服的刺客出没在夜色之中。如果有外人进来,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,不知道是留给谁。如果一直没有人碰它,那屏幕上的流星就永远那么由远而近地飞来、飞来,一批坠落,又一批飞来,一直、一直飞……

直到世界末日。

除非突然停电。

这次他能这样从容地通知我出差事宜,我觉得很满意。这样我可以早早安排自己的日程和心情。

第二天,何纪走了。我一上班就给江至柔打电话。

“我又要住到你这儿了。”

她说:“你几点下班?我发现了一家寿司店,我们去吃寿司。”

我呻吟道:“至柔,你能不能不叫我吃日本料理?我就没有吃饱过。”

我的好朋友江至柔就是这样一个人,她酷爱日本料理,而且几年如一日地想感化我。要不是这个缺点,以她的美丽、风度、人品,还有对我的好,她简直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完人。不过不能怪她,这毛病不是先天的,是后天落下的,几乎可以说是时代潮流迫害的结果——她老人家未能免俗地留过学,又没出息,没有往远处飞,去的是日本。在日本呆的时间说长不长,刚够她学一口流利的日语和养成吃日本料理的毛病。

我想我是爱江至柔的。晚上六点,我准时出现在淮海路、思南路口的那家寿司店就是铁的证明。我从来没有为别的人这样委屈过自己。吃对我是太重要的乐趣,我宁可一个人吃饭,也不愿意陪任何人吃我不爱吃的东西。可是为了江至柔,我愿意。当然这是有原因的。毛主席语录里,我觉得有一句是正确的:“世界shàng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。”这话说得对,可以一句顶一句。我爱江至柔,因为她是我从初中到大学的同班同学,是我每天同行同止、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闺中伙伴,还因为——她救过我的命。

我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吃寿司。回转式的柜台,有一条传送带缓缓地将一碟碟寿司送过来,看中哪一样就把它拿下来,它转一个圈,转到供货窗,厨师立即将刚做好de补上去,循环地再转过来。寿司看上去小巧鲜艳,有形式上的美感。也不算难吃。我们并肩坐着,像是回到了同桌时代。

江至柔又点了天妇罗和酱汤。我忙说:“酱汤我不要,我就喝茶吧。”柜台上就有茶水龙头,一按,出来的就是大麦茶,那味道比酱汤好接受多了。

等江至柔把第七个空碟子叠起来的时候,终于会说话了:“他又出差了?”

“是啊。yī个星期。澳洲。”

“怎么他出差你总像是挺高兴啊?”

“如今怨妇已经绝迹了。要嫁商人就不要怨他轻别离。因为现代女性太功利,做了没用的事都不做。”不知道怎么会蹦出这么一句,我和江至róu在一起常常会说一些令自己都意外的话。

“不做怨妇不等于你快乐。年轻轻的就这么中年心态,总觉得何纪是不像话,可你自己也要负点责任。当初我就叫你不要那么zǎo结婚,你不听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喜欢他。”

“不光是对象问题。同一个人,什么时候出现结果也是不一样的。还是何纪,他要是在你谈了十次八次恋爱之后,可能就是比较好的选zé。可是你们……初恋就搞得像中年人一样,那么务实,那么沉重,一点想象力都没有。你们一结婚,我就觉得你已经嫁给他一百年了。”

“你说过了。又重复,一点创意都没有。说我说得痛快,我好歹把自己嫁掉了,你呢?到现在还是待婚青年,都三十二了,就那么好玩?”我被她说到了痛处,自然不会不自卫,而自卫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击。江至柔的心理素质好,经得起我实话实说,所以我们的谈话从来就像对自己说一样坦率。

“你说我看上去多大?”

江至柔侧身对着我。她的tóu发刚刚及肩,修了层次,含蓄地挑染了一些栗色和茶色,在灯下看像鸟的羽毛一样闪着柔和的光。她没有化什么妆,却双眸如水,皮肤细腻,肤色匀净,是生活规律、内心不紧张的人才有的脸。说心里话,她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,而且是个非人工合成的纯天然美女。

“妖精,你是个妖精。只有妖精才永远年轻。”想到我自己的黑眼圈和细皱纹,我咬牙切齿地说。

“所以,结了婚的人没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。我的理论就是,宁可嫁晚不可嫁错。结婚又不是结了就万事大吉,事情都在后头哪!结了婚不好,还不如一个人。”

我承认她说得对,于是埋下头对付她递给我的一碟海胆寿司。她也见好就收,不再说什么了。

好朋友也有让人丧气的时候,就是话一下子说到了尽头,然后就是水至清无鱼,人至察无徒,又谁也帮不了谁。不过有人这么说说,似乎日子就能一天天过下去了。我的要求真的不高。

我以前对江至柔说过,要不就我们两个一起住吧,男人靠不住,我们也不要死等了,咱们在一起多省力。她的回答是少有的通俗:“扯淡。”

那个叫我“玉米”的男人,我没有忘记。我还真的给他打过一次电话,是一个女人接的,是秘书一类的人,说他出去了,要我留下回电号码,我不想太当真,就挂了。

我想我这是干什么?到了对陌生人抱指望的地步了吗?幸亏还没有告诉guò江至柔,要不然tā又要对我来一通心理疏导或者抱怨一番何纪。

每次在江至柔家住着,我们通常不做饭,在外面吃。高兴的时候要酒要菜,饭后还要水果,不高兴的时候就吃面,或者肯德基。

吃腻了街上的饭菜,这天我突然想自己在家里露一手,给江至柔的公司打电话,电话里江至柔就说:“真的吗?你怎么发慈悲了?我可至少有两年没有吃你做的饭了。”因为热爱我做的饭菜,江至柔能放下淑女架子,我的烹饪水准可想而知。

我准时下班,每月给我发工资的这个报社只yǒu一个好处,就是从来不需要加班。如果有谁下了班还不走,别人会善解人意地想:“家里吵架了。”看来我们都是wǔ好家庭,所以一到时间总是争先恐后地回家。

走出报社大门时,我看见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。他背光,看不清他的脸,但是我知道,这是他,那个叫我“玉米”的男人。奇怪,我并没有料到他会来,可是对他的出现我也毫不吃惊。让我想想,他叫什么来着?忘了,我没有多看那张名片,好像在一个什么机构的驻沪办事处工作。

“你好。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,像清晨拂过湖面的第一阵风,没有任何粘滞。

“你好。找我?”

他扬了扬眉毛,好像惊讶我这么说,然后宽容地笑了,“明知故问,你就是这样。”

我就是这样?什么样?那个玉米也是这样吗?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?她现在也许不是女孩子了,可是在她和这个男人相遇的时候,她一定还是个女孩子。而且挺可爱,我从这个男人的笑容里kě以看出这一点。

不知不觉我们就一起离开了报社,然后又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下le。“你不饿吗?”我问。

他说:“我们吃饭吧。”

“不过先说好——”我想预先声明一下我请客,然后作一个简短声明,速战速决地结束这顿饭。

他打断了我:“不行,这次得我请了。上次你已经请过我了。”

我目瞪口呆,于是决定延长吃饭时间,以便我弄明白事情的真相。我给江至柔打了电话,她有些失望,不过仍然深明大义:“如果是和男朋友在一起,我就原谅你。”

我说:“现在还不是。”

她说:“反正我不喜欢何纪,如果你发现新大陆,我永远支持你。”

我说了谢谢,回到了座位。这时我想起了我对面的这个男人的名字,那是没有特点的三个汉字的组合,所以记不住。我肯定以前我的耳朵没有听过这个名字,嘴唇没有发过这三个字的音。可是这个男人如此kěn定,而且他看上去神智清明。我想知道那个gù事,也好奇——那个玉米,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子?让一个男人这样找她。

可是整顿饭的过程,我没有机会解除我的yí问。他似乎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,只是一个劲地往我的盘子里夹菜。

“吃点茄子,你爱吃的,还有宫爆腰花,虾很新鲜。你多吃一点啊,你瘦了好多。”

我只hǎo努力加餐,总算保证眼前的盘子没有堆积如山。

在我吃的时候,他的目光一直毫不掩饰地搜索着我的举动,他根本没有吃任何东西,他只是在看我吃。似乎我所有的动作都是什么奇迹一样,使他目不转睛。他的目光,是竭力控制住狂喜、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眼光。而那目光又使我不停地吃、吃、吃。我知道自己是敏感的人,敏感的人容易受催眠,这个男人可能精通催眠术?

我突然呛了一下,咳嗽起来,他立即说:“慢一点,慢一点。”又递过来一张餐巾纸。他的脸上写满了赤裸的心疼,这种赤裸裸的表情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很少见,我很不适应,还觉得窘迫,当然是为他。这么大的人了,怎么会这样把内心感受写在脸上?

我说:“没事了。”对他笑了一笑,那笑容立即像照在镜子里那样准确地出现在他的脸上,而且更强烈、更由衷。他的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。怎么说呢?如果接下来这个男人一把将我拉过去吻我,我不会惊奇。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。那种眼光已经让我有犯罪感,觉得自己抢了属于别人的宝贝。

我没有办法问他关于玉米的故事。我甚至没有办法解释我不是玉米。我觉得如今的成年人几乎不可能还有这样的时刻,觉得自己的梦想变成了现实。他一定走了hěn远的路才到达现在这个时刻,我不忍心马上告诉他,这只是一个错觉。我基本上是个善良的人。

吃了饭出来,我说:“我要叫车回去。”吃饱之后,我的理智回来了,我担心我已经惹麻烦了,我想逃走。

“对,回去吧。你不能迟睡,超过十点就要失眠。”

我确实如此。何纪不在的时候,家里的电话都是一过十点就拔掉的。可是他怎么知道?

“再见。”我想不出还能说什么。

“再见。玉米。以后日子还长呢,反zhèng找到你了。”

回到江至柔家,她在看电视。她装了卫星电视,所以她在看NHK的日文电视剧。她穿了一套考拉熊图案的家居服,盘腿坐在地毯上,kào着一个大布垫,正在用小勺吃一盘色拉。

“自己做色拉了?”我问。

“清瘦jiā人。”她说。我知道,是这期的《时尚》杂志上介绍的一个菜谱,用猕猴桃、鳄梨、樱桃番茄、黄瓜之类的做成色拉,颜色悦目又可口,低卡路里,可以不剥夺口腹之欲,又不用担心体重。难wèi他们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。连本来不胖也不瘦、腰围恰到好处的江至柔都甘心再清瘦一些。

“成天吃这些,越吃越植物。”我有时觉得江至柔是太植物的体质,我甚至怀疑她会shì欲望比较冷淡的那一类女人。不过看着她无比松弛地捧着水晶pán子,细致地一勺一勺地分配各种水果块,轻轻送进嘴里,怡然自得,没有一丝幽怨枯萎寂寞无助,是让女人生出信心、让男人泄气的画面。

“外面热吧?先去洗个澡。”江至柔说。

我进了浴室,看见一条粉蓝的浴巾已经放在架子上,叠得整整齐齐。为了区分,我的所有用具都是粉蓝的,她的都是米色的。江至柔在这些地方总是让我感动。我会想:会有男人为我这么细心吗?

细细而有些锐利的水流冲下来,起初有些温热,渐渐就变得清凉。我把自己整个放到水流之下,闭上眼睛,觉得自己从灰尘和汗的壳里脱了出来,恢复了清新和水分。

沐浴是愉悦的。这是因为沐浴从来都不仅仅是清洁自己。人在沐浴的时候是最注意自己身体的时候,也是和身体最和睦亲近的时候。

有身体才有生命。我的身体告诉我,我还年轻,我的生命还有许多希望。

当初我怎么会想到要放弃的呢?

如果当初我真的死了,那么我就不能感觉置身莲蓬头下这种微麻的快感,也看不到美丽的江至柔坐在地上吃“清瘦佳人”,也不会知道将遇见一个男人用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名字叫我,而且用这样一种狂喜的眼神看我。

事后我一直不能准确fù现那个晚上的经过。也许那是我短暂地陷入了疯狂,而现在恢复正常。或者是我一直疯狂而不自知,只有那天暂时清醒了一下以至于不能承受事实的真相?

好像白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。下了班我在街上游荡了一会,看见了关门大吉的商店、流浪艺人、乞丐,在心里觉得作为有工作的人是多么有尊严。我不记得我是几点到的家,回家的时候,意外地看见何纪居然已经在家了,他说他有点发烧。但是我认为他是给客户三陪喝多了。我问他要不要吃点药,他说已经吃过康泰克胶囊,我认为应该吃保济丸,他说:“我的肠胃没有问题。”说话的语气好像在捍卫什么似的。我觉得男人一生病就无可理喻,他们心底里大概觉得掩饰不了病态很丢人,所以对kàn见的人没有好气。何纪一生病就会让我觉得自己像那个把魔鬼从魔瓶里放出来的渔夫,是躲不掉的倒霉。我不想贡献不讨好的殷勤,就把他留在客厅里,自己躺到床上看书,过了一会,听见他冲进卫生间。门关上了,但是我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他呕吐的声音。我走到卫生间门外,听了一听,又回到卧室。过了一会,他出来了,已经洗漱过了,看上去神清气爽。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何纪呕吐或者哭泣这些失控的样子。这些地方,何纪有他的过人之处,他坚持在夫妻之间保留一点距离,不把最狼狈、失态、没有尊严的样子示人。我接受了他的影响,我们结hūn之后,所有看病都是自己去,生病的时候就各睡一间,自动启用一套做了标记的碗筷,吃后自己洗、消毒。

因为我习惯了,所以何纪生病和他的死硬对我没有什么打击。也就是说我不会因此而心情恶劣。独自看了半天的书,是一本关于克隆的书,渐渐相信世界末日会到来,你看人类不是在往绝路上走吗?毁了生态平衡还不算,居然要克隆人本身。上帝要毁灭某个物种,必先令其疯狂,真是一点不错。然后就蒙眬睡着了。

没有关的灯把我刺醒了,我好像是从一个梦里醒来,身上出了汗,心头有残留的恐怖。我想关灯,却没有力气举起手来,我的躯体里好像注满了铅似的。这时四周出奇的静,没有车的声音,没有人的声音,没有鼾声和梦呓,没有rèn何生物的动静,听得见天花板上灰尘往下坠的声音。那一刻,我像突然置身沙漠。我就那么躺着,任风一阵阵吹过来,沙一层层地将我淹没,先是身体,然后是脸。细细的沙撒进了鼻子和喉咙。我大叫了一声,坐了起来。这时我听见了何纪轻微的鼾声,那鼾声均匀而酣畅,没有一diǎn牵挂和阻碍。wǒ大叫一声:“啊!”鼾声减弱了一拍,然后重新响起,更加抑扬顿挫。我突然觉得非常不公平,为什么在这样的夜里,他可以像死了一样睡着,丢下我一个人?就像有一次,我们出去旅行,在一个小站我下去买东西,结果火车开动了,我不顾一切地挣脱列车员的手才挤上了车,回到位置看见何纪在无比悠闲地看报纸。我说:“要是我上不来怎么办?”他说:“不会的,你会上来的。”他总是这样,根本不考虑需要他挺身而出的可能,他总是说不会的,不会的,这样就轻易地逃脱了,把我一个人丢在一边,我要么孤单地被撇下,要么要靠自己拼命摆脱困境。在这个夜里,他自己坐着睡眠的列车走了,把我一个人丢在了漆黑的站台上,我愤怒又wú奈,一团急需爆炸的闷,却找不到急需的一星火种。

“至柔,我受不了了。”我把她从睡梦中吵醒。

“怎么了?”她说。

“我睡不着,想到你那儿。”我说。随便到哪儿都行,我不要这样一个人醒着等发疯。

“这么晚了,明天还上班呢。明天再说吧,好吗?”她懒懒的,显然还没有全醒。

“好吧。”我说,挂了电话。然后我就开始哭泣,是那种撕开胸膛的哭,不让哭就死,哭完了人都可以不做的那一种。我这样豁出去地放声大哭,不知哭了多久,然后变成了苦笑,又变成了狂笑。何纪一直没有醒,他就是有这个本事,一旦shuì着,天塌了也不会惊动他。

我嫁给了这么一个男人,他不笨,在外人看起来他甚至很聪明。他不虐待我,他挣钱养家,他也没有在第二个女人身上花钱的爱好,我还有什么好说?我简直是幸福透了。我对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?这样想着,我笑得越发不可抑制。

我想离开这个地方。

何纪的鼾声似乎带上了嘲讽——你,会吗?你离开了这里,你去哪?

我去死!我狠狠地回答他。这么久了,如果我盼望的生活永远不来,我这样苦苦盼望又有什么意思?整个人生都是一场痛苦的拔hé,输了两手空空地呆立着,赢了也免不了坐到地上,我宁可先松手了。

我穿起外套,下了楼,径直向江边走去。我站在江堤前,它的高度比我记忆中的要高。我正在想该怎么越过它。我的手刚扶上堤沿,有人从我身后抓住了我,“你想干什么?”我huí头,看见一张熟悉的脸,但我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。我的脸上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,“你疯了?!没出息!”是江至柔。她接完电话之后,突然不放心起来,给我打电话又没有人接,觉得可能会出什么事,就赶过来看看。正好遇上我梦游似的出门,她就一直跟着我到了江边。发现我居然想xún死,她大吃一惊继ér怒火中烧。

我至今也不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,使我产生了那个念头。但是江至柔救了我的命却是千真万确的。这件事至今没有一个人知道,包括何纪。我很感激江至柔的这种涵养。

幸亏活着。如果活着都不值得了,hái有什么值得去死呢?如果连死的勇气都有了,那有什么理由不试着再活活看呢?

把浴巾裹在头上,我穿上浴衣出来。洗完澡使我觉得自己是一只新鲜的水果,充满汁液,心里难得地出现一种类似愉快的感觉。顺手拿起一个青蛇果开始啃,一边说了我和这个男人的认识经过,“今天吃le顿莫名其妙的饭。当了一回冒牌货。”我最后总结道。

“这么认真的人。难得。”江至柔说。

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

“喜欢他吗?”

“这个……问题是,我不是玉米。”

“你真死心眼。和他来往,别管他叫你什么,也许,你的救星来了。”江至柔说。

“郁林,你的电话。”对面的小方把电话递过来,脸上是一种习惯性的漠然。可是我觉得他在克制住他的好奇。

“玉米,是我。”

果然是他。我一般是九点半左右上班,拆完信看完报纸打完几个工作电话之后,大概就到了十一点,离十一点半吃饭还有一阵子,人又有些倦怠,总是有片刻的茫然,觉得应该干些什么,又干什么都不对。常常就在这个时候,这个男人会打电话来。因为时间很合适闲聊,我很高兴有人给我打电话,而且说的事与工作无关。

“你好。”我对他没有称呼,好像一旦有称呼,就承认了他对我的称呼,确立了某种关系似的。

“今天吃过早饭了吗?”他问。

“吃了。”其实我没有。但是这些天来他一直对我宣传吃早餐的重要及不吃早餐的害处,使我不得不这么说。

“太好le。中午也要好好吃,要吃蔬菜,补充一些维生素。”

“食堂的菜买进来的时候还有维生素,做出来就没有维生素了。”我说。

“可惜我们离得太远,要不我可以带你在外面吃,经常换口味。”

“不可能的事就别说了。再说哪天让你那个玉米知道了,不把我杀了?”和他熟了,我已经可以在玩笑中触及这个误会,而他总是不置可否。

“可是你这样不是办法。胃口总是不好吗?那你最好自己做盒饭带去,又可口又营养。你们单位有微波炉吧,热一下很方便的。”居然是这种馊主意。要自己买菜,自己做,还要沉甸甸地提去上班,吃完还要自己洗饭盒,那么痛苦折腾一顿饭,不吃也罢。

“咳,别说吃饭的事了,好像我天天出门不是来上班,是来吃饭似的。”

“你肯定不愿意自己做。你家里有人能替你做吗?”

他真的是在问有没有人能替我做饭吗?或者他是在探听我的婚姻状况,甚至我和丈夫的感情?

“我家没有人会做饭。”这是实话,也是谎话——我们都是在婚后故意把做饭的本领给忘了,时间一久就真的觉得自己不会了。

“玉米真可怜。”他说。

我张了张嘴,却吐不出一个字。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。我也从不认为自己可怜。我从小就是优秀生,优秀得老师总说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太可惜。我考大学、分工作都如愿以偿,就是眼下,在年龄、学历、能力诸谋职要素上也占着优势,是想着跳槽、不愁被炒的。说最俗的方面,何纪能挣钱,对花钱没多大兴趣,所以家里的人民币、外币存款一直直线上升,我的工资只要供我自己零花就行了。我有美容院的贵宾卡和健身房的会员卡,除了房子和汽车,平时我上街看见什么喜欢的就可以买下来,从不因为价格而放弃——也就是说我不缺钱。许多人羡慕我,甚至一些长得漂亮的女孩子,她们觉得虽然我长得一般,但是运气很好,有体面的职业、稳定的家庭,有钱又有闲情,做女人的面子和里子都有了,不像她们还是一派动荡。

可是,他说我可怜,而且用的是那么诚恳、同情的语调。显然他对通用的衡量标准不感兴趣。难道他觉得女人应该有一个惦记她一日三餐的丈夫才算幸福吗?奇怪的人。他自己就是男人,他会为他的妻子这么做吗?对了,他结婚了吗?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,当然私心里我倾向于希望他是独身,有没有过婚姻不重要,但是眼下最好是一个人。

我不是一个道德完美主义者,只是我没有企图,因此不想承担压力。

何纪回来了,我从江至柔那里搬了回去。这次他似乎不太顺利,因为脸色不是很明朗,不过他没说我也不问。我们在这一点上很有默契,认为双方的工作,彼此不要过多地关心,甚至不用过多地知道,免得心烦,又弄得别人没有独自喘息的心理空间。在这一点上,我们是同类,自私得极有原则。我们是两只因为怕疼宁可冻死也不互相依偎的刺猬。

奇怪的是,回了家,我的睡眠就变得很差。晚上下定决心躺下去,千辛万苦地争取入睡,常常直到看见窗帘上的天光,觉得一夜的苦战可以暂停,才蒙眬睡着。一睡就睡过头,然后急急忙忙刷牙洗脸,连化妆都来不及,拍上紧肤水、抹上乳液就出门,其他的步骤都在出租车里完成。

早餐自然是忽lüè不计了。奇怪的是,中午照样不饿,硬着头皮往食堂里走,看见排队的人多就又逃huí办公室,有时排队排到一半,被那股陈年蒸笼的气味和油烟味一呛,就饱了。

开始有人问我:“是不是在减肥?是喝‘更娇丽’还是‘大印象’?”我悉心传授秘方说:“就是干饿,很有效。”说得血淋淋的,听的人还很羡慕的样子。

只有一个人的反应不一样。

“nǐ怎么了?又瘦了,脸色也不好。”再见到他的时候,他立即皱起了眉头。

“不知道。没有那么糟糕吧。”

“不行,你要上医院查一下,马上去。要是有什么问题别耽误了。”

“你不要咒我好不好?我什么病也没有,就是有点厌食,一天只吃一顿饭。”看他的样子,我不说实话,他非马上把我扭送医院不可。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不想给自己添麻烦。

“那怎么行?为什么要这样?有什么事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呀。这me大的人了,这么不懂事!你知不知道厌食症很麻烦,治不好甚至会送命?胡闹也要有个限度,你这样到底想干什么?”说到最后他竟然是质问的口气。奇怪,他凭什么质问我呢?好像我弄坏了他的什么心爱之物似的。我想嘲笑他,可是却一时开不了口。

那天的晚饭,我被他强迫吃下了许多东西,yòu喝了一碗不知什么汤,弄得我满肚子的东西直往上翻。他还不满意,居然到隔壁的超市给我买了一个羊角面包和一盒加钙牛奶,一脸严肃地说:“明天的早饭。”

第二天,十一点,电话又响了。我一听他的声音,就快快地说:“我早饭吃过le。真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我现在在你们大门口,你下来一下好吗?”

怎么,我吃没吃早饭,看脸色能查出来吗?我可是真的吃了呀,nà羊角面包的味道不错。一边想着,我就下去了。diàn梯门一开,就看见了他。他手里tí了一个大纸袋,就是百货公司里又大又厚实的那一种。他把纸袋递过来,似笑非笑说:“你的午饭。有人替你做了,吃就麻烦你亲自吃一下了?”

wǒ刚接过来,他就走了。我的头脑一时有点短路,一片空白。

回到办公室,其他人都去食堂了,只剩我一个人,太好了。我慢慢把手伸进纸袋里,碰到的是棉织物的触觉,拿出来一看,原来是饭盒外面包了一条大手pà,是蓝色底子黄线格子的,打开手帕,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密胺饭盒,比一般的饭盒大些,盖子是透明的,不用打开就可以看见里面分了格子,一半是菜,红的是虾、绿的是豌豆苗,还有酱牛肉,另一半是米饭。在米饭的一边,还有一个铝箔纸做的小盏,里面是半个去了皮的猕猴桃。

我突然就觉得饿了,而且非常的饿。我一口气把整盒东西吃得精光,我吃得太快以至于几次噎住,不得不中断我的狼吞虎咽,倒了一杯水来喝了几口。这是我好几年来吃得最美味的一顿午饭。

吃完我突然觉得惭愧。我不知道我凭什么吃这样的一顿饭。他居然亲手做了这样的一个饭盒,然后亲自把它送来。

我突然强烈地妒忌起来。我妒忌那个玉米。她凭什么让一个男人这样对她呢?凭什么有人活该饿死而她不吃饭就有人不能忍受呢?如果不是因为她,或者那个男人把我当成她,我这辈子都别想有这样的幸福时刻。

此后,他不再每天出现。但是午饭前只要我下楼打开信箱,就会看到一个包着同样手帕的饭盒在等着我。饭盒里的东西每天都不一样,但是从颜色到营养都搭配得那么无可挑剔,连水果也时而蜜瓜时而橙子时而苹果,而且都已经去了皮和核切成小块。我把它拿出来,把昨天的空饭盒放在那个位置上,我还是用原来的手帕把它包好。

看上去好像从昨天到今天没有人动过这个饭盒,饭盒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,但是世界上有两个人知道,那里面的东西已经装进了我的肚子,而且,转化成了能量。

我偶尔要在外面吃工作宴会,我会提前通知他。除了这样的时候,他的饭盒风雨无阻,一天不断。我想象不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动力和耐心,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时间做饭菜,还要送来。我更失去了力气和他辩白自己是不是玉米。我已经沉溺在这种不由分说的温柔体贴里,没有了坚持自我的勇气——也许对于女人来说,有没有人爱比坚持真理重要。我甚至害怕他突然省悟或者清醒,会骂我是个骗子。想到这种可能,我的心就会一抽一抽地疼。我不是怕被人骂,而是怕他再也不管我。长到这么大,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我。

关心我的胃,心疼我的消瘦,我觉得这就是爱。不用别人来教育,也不用自己反复判断,当一个人被爱的时候,那种感觉是清晰无比、准确无误的。

江至柔来电话,问我有没有兴趣上街。我说有。因为我知道我们得在一起散散步,聊聊了,有一阵子不见面,我们都会觉得有这个需要。

江至柔有一点憔悴,这让我非常惊讶。“你怎么了?”

她不回答。于是我们胡乱地逛街,看了许多衣服、化妆品,但是什么也没买。最近我的购买欲空前的低落。到常去的品牌专柜,总是觉得四周空旷得有些阴森压抑,原来那种会渗透肌肤的亲昵感觉和微妙的成就感消失了。对那些在疯狂大减价的商店更是漠然地隔岸观火。我发现——我不需要任何东西。或者说,街上没有我需要的东西。

江至柔也没有买什么东西,只是买了一瓶资生堂的“肌水”,透明的塑料瓶,带喷雾嘴的。其实就是矿泉水,觉得皮肤干燥的时候,往脸上、身上喷来增加湿润。干燥的花朵。缺少滋润的花瓣。单身女人买这种东西,不用想xiàng力就给人这么一种心理暗示。江至柔今天不对劲,她看什么都心不在焉,好像在勉强应付功课。

“你不是缺钱吧?我借你,我带了卡。”我说。想用激将法让她鼓舞起来。

“说什么鬼话。我出门怎么会不带钱?”她清淡地就事论事。

“那你怎么看半天什么都不买?今天‘场’不对吗?”这是借用她的概念。江至柔有一阵相信“场”,比如说她春风得意、事半功倍就是自己的“场”好,急需找到某人但就是找不到就是两个人的“场”正好不对,诸如此类。

“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,最近没有买东西的欲望。没有动心的东西,好像挑来挑去挺让人厌烦。有时候想想那么多人在下岗,还有那么多孩子上不了学,我们买一套衣服就是下岗工人好几个月的生活费,是不是太奢侈了?自己紧缩开支,也算同甘共苦了,心理平衡一些,说不定少折点寿。”

要是别人这么说,我一定会异样dì打量几眼,觉得是不是矫情,但是对江至柔我不会。我知道她是天秤座,星座书上说天秤座重视平衡胜过一切。我想起江至柔定期为他们支付学费的三个穷苦儿童。当他们要求知道她的姓名、地址时,她却坚决不肯透露。“我害怕别人来当面感谢我!我不想让他们从小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。他们要感谢就感谢社会好了,因为我也是因为社会才有机会受教育,才有能力帮助别人的。”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。她当时还开玩笑说,如果她英年早逝,让我给她写悼词时提上一句,证明她是个“外表冷漠、内心温柔”的好人。

我们终于不再假装逛街。我们找了一个人少的茶食店,两人如释重负地坐下,都长出了一口气。想想也真不明白,好像挤来挤去的逛街只是为了此刻安安静静地坐下,但是为什么从来不一见面就找个地方坐下?非要来那么一个长长的序曲。

第一杯茶shì用来止渴的,急急地喝了下去。第二杯是谈话道具,漫不经心地陪伴我们的习惯动作和一些含义不明的手势。第二杯饮料上来了,江至柔和第一杯一样要的是苏打水,我换了所谓的无酒精鸡尾酒“宝宝”,就是橙汁、柠檬汁、凤梨汁、番石榴汁等混合果汁加上冰霜。颜色是粉粉柔柔的红,味道和它的名字一样甜蜜乖巧,我正想劝江至柔来尝一口,就听她说:“我有点麻烦。”

“哪个方面的?”我问完立即明白她指的是哪个方面了,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了我。那种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悲喜难分、恍恍惚惚的表情。我的喉咙顿时发干,连忙又喝一大口“宝宝”。

“刚认识。我想就是他。”江至柔嘴里吐出这样的话,我可没有想到。我以为她不会说这种显得很弱智的话呢。这让我太惊喜了。

“那不是很好吗?有什么问题吗?他没有反应?还是——有太太?”我探索着她的表情。

她摇头。

“那有什么,心动不如行动,你就抓紧行动吧。要不坐失良机hòu悔一辈子。你不会还jué得女人只能被追不能主动出击吧?你没有那么脆弱吧——因为怕输都不敢试?”

她还是摇头。“我不知道。我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。他身上的气息很矛盾。以他的年龄和条件,他不应该是单身,而且我觉得他对女人非常有经验。但是他完全没有被束缚的感觉,在时间上和心理上都很自由,完全没有牵挂的样子……真奇怪。”

“去了解一下,不难的。直接试探一下?”

“我害怕。”江至柔轻轻地吐出这三个字,就不再看我,开始把xī管弯来弯去。

我明白了,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人。她怕现实击碎她渴盼多年的梦幻。说来说去,江至柔再怎么理性冷静,都是在非恋爱状态的情况下。我很高兴她会这样患得患失,这说明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,没有异化,没有枯竭。

“那就再等等。会知道的。要是他也对你有感觉,他会让你知道的。也许他有过一些经历,但是现在正好是一个人呢?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。”这样安慰着她,突然想起了那个给我送饭的男人,对他我不像江至柔这样紧张,是因为我不爱他,还是因为他显得那么无条件,使我无需紧张?对了,我有丈夫,我紧张什么呢?我怎么总是把何纪给忘了呢。可是,我可以发誓,此刻如果有一个男人在想着我,他一定不是何纪。

我不知道他怎么总有这么多时间来用在我身上。在电话里我也问过他,他的回答是反问:“我花了很多时间吗?”我说是的,他又问:“有什么不好吗?”我回答不上来了。

吃着他的盒饭,我们却有一阵子没有见面。似乎他知道我能正常地吃饭,就不那么想见我了。

直到陪wǒ去医院。我有一颗智齿彻底蛀了,非拔不可,但我从小对牙医怕得要死。我一个人去了好几次,每次都因为永无尽头的排队,或者里面的尖叫声,而控制不住自己拔腿就走。但是每次吃完饭,牙上的蛀孔总是嵌东西,让我无法忘记这件事。我在电话里叹气犯难,他说:“我陪你去。给你壮胆。在外面等的时候,我给你讲故事。”

我想我不需要他讲故事,只是有一个人陪我去,至少对我起初的决心做一个见证,让我不好意思随便耍赖。我再三问他真的要去ma?因为医院不是让人愉快的地方,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我不想迫害他。他笑了,说,没有问题。

我们排队的时候,我一直很烦躁,还故态复萌想溜掉,但都被他阻止了。

“你想想,为了这颗牙,你已经烦恼了这么多天了,今天就解决了吧。要不你逃走,还是没有解决。你不是不勇敢,你是太不耐烦了。坐下,我们聊天。你不要那么专心地想你的那一颗牙。”

然后他就给我讲他自己,他出生的那个偏僻的山村,他到南方读大学,他的第一个工作,他上班的公司怎么倒闭了……我听住了,不知怎么的就溜出一句:“你什么时候结的婚?”

“1989年。当时我在公司,她是我的同事。”他回答得很平静。

“她现在不在这儿吗?”

“我不知道她在哪儿。wǒ们1993年就离婚了。我们没有孩zi,还算没有错到离谱。”

那么玉米呢?哪一段故事里有她出现?她是以什么形象和寓意出现?

我来不及问,护士就出来叫我的号码了。我站起来跟她进去,他在我身后说:“别怕,拔了它,它就再也不能让你难受了。”领路的护士对我笑了,说:“又不是xiǎo孩,还要人哄。”

上完麻药,我的整个脸都是麻木的,所以医生又动榔头又动刀的,我都漠然地看着。只是觉得脑袋震动,没有痛,一点都没有。但是由那么强烈的震动推算,应该是很痛的。

原来痛苦都是因为有感觉,没有感觉的时候,痛也奈何不得我。我心里还在想着玉米。他和玉米到底是怎么认识的?他们之间有过什么?玉米爱他吗?为什么两个人不在一起?他为什么一直忘不了她呢?

嘴里塞着带血腥味的棉花,我走出来。他担心地看着我,好像想上来扶我。我用一个尴尬的笑容阻止了他。

“疼吗?”

我摇头。

“打了麻药头晕吗?”

我再摇头。

“多久可以吃东西?”

我伸出两个手指。

“两个小时,那我陪你,过了两个小时,等你吃完午饭我再走。”

出了门,他想叫车,我摇头,不知为什么,我觉得有点想吐。他说:“找个地方坐一会?”于是我们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街边咖啡馆坐下。我不能说话,他似乎也不会说话了,一直小心地看着我,脸上全shì焦急和无助。我看着他,整个口腔连舌头的麻木使我突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,我用力咬住棉花,让它更紧地堵住那个血肉模糊的小洞,但还是从那里不断地冒出一股咸味。

他说:“是不是吐掉?一直压着,说不定反而不好。”我白了他一眼。两个人又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会。我发现地上已经有了梧桐的落叶,就捅了捅他,让他看。

他说:“秋天了。树叶像牙齿一样落下。”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,这个给我做盒饭的男人,还会说出这样的话,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?

“又是这种眼神。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,我说了一句‘人总是在安全的距离之外怀念山野生活’,你就是这样又好奇又不服地看我一眼。我当时就想,真是个骄傲的小东西。发现别人的智商不dī她是这种眼神。”

他终于开始回忆了。有一扇门对我缓缓打开。我期待地望着他,几乎是虔诚地等他说下去。

“你的男朋友长得很帅。”没xiǎng到是这么另起一段。何纪曾经是一个很帅的男孩子,现在如何我不清楚,我不大仔细看他,但是理论上说饱食终日久了人难免走样的。

“但是你们不是一路的人。我当时就想,你要是嫁给他,还不如嫁给我。我和你的差距是很大,但是那是外在的,我们可以不在乎,也可以争取改变。比如我可以到城市里工作,我们可以挣钱租房子住。而你和他看上去很般配,但是你们的问题是在里面的,很难克服。你们爱自己超过爱对方,爱对方只是爱自己的一部分。”

我用眼睛问:那你呢?

“你是问我?我,遇上了一件比较特别的事,一见到你,我就想,奇怪,怎么我要的女人真的会有?我要的女人是有的!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找到了一个归宿,不管你怎么样,我这一辈子的问题就解决了。所以我和别人不一样,我不需要选择。”

我怔怔地望着他。似乎在哪儿是听过这句话:我要的女人是有的!但是,这句话的语音,说这话的人的形象,都像水底的石头一样影影绰绰,乍一看在那儿,再细看又边缘模糊,难以捉摸。

“以后的事……今天先不说了。你饿了吧?快到两个小时了,我们去吃点东西,好吗?刚失过血,要补充点营养。”

我露出迟疑的表情。他说:“还是不想坐车?那我们走过去好了,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一家粥店好像还不错,我们中午就喝粥去,好吗?”

我点头。我们就起身,他说:“慢点儿,小心起猛了头晕。”

这句话似乎也有回音。慢点儿,小心……我是不是听过这句话,是谁对我说过的?还是他这个人总让我觉得认识了很久,所以每一句话都好像以前听他说过?我怎么了,走火入魔了?

在粥店坐下,我想了想,从包里拿出笔,在餐巾纸上写:“我不是玉米。”

他说:“我知道你忘了,你是玉米。”

我又写:“我怎么会忘?这不可能。”

“你不知道你是谁,你一直不知道。那没有关系,我知道就行了。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家,我现在来兑现我的诺言。”

我的眼里发潮,我不抬头,继续写:“我没有等到你来,我已经嫁给了别人。”我把餐巾纸推过去的时候没有看他。

“没有关系,那是因为我把你弄丢了。现在我找到你了。”

我的眼泪流le下来,我猛地把嘴里的棉花吐出来,我向眼前这个男人大声喊:“找到我有什么用?你这个白痴!”

粥店里所有的人手里的动作都来了个定格,向这边看过来,然后,在一拍的停顿之后,所有的动作又开始继续。

他看了一眼那个棉球,说:“流了那么多血。”我的哭声打断了他,麻木未消的舌头和腮使我的哭声磕磕碰碰又彻底失控。

“你又哭了,那时你说一定不能嫁给我,你也哭了,但是都没有这么大声。别哭,好吗?我最不希望看到你哭,你哭就让我觉得自己整个都失败了。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,只想让你快乐,你为什么要哭?”

“我怎么快乐?你让我看到一种希望,但是我、已经、得不到了,你只是、让我更过、不、下、去。我恨你!”我找不到干净的纸巾,干脆任眼泪噗噗地滴在桌布上。

“玉米,怎么会……我只是想对你好。如果你原来过得不错,我会做一个关xīn你的人,看到你一辈子幸福,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。现在你说过不下去,那就不要过了,我们还这么年轻,一切都来得及!”

“我不要你管,不要你可怜我,不要觉得我长得不好看,没有人爱没有人在乎就好骗好哄……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,反正在一大串含糊的发泄之后,我的哭声渐渐止住了。

他没有说什么,像块风中的石头那样沉默着。过了一会,他叹了口气,叫:“服务员!”年轻侍者过来,他点了一份猪肝粥,一客小笼包,然后就走了。我没想到他会丢下我走,我愣着,愣到这些东西上来,wǒ就愣愣地把它们吃了。

粥微烫,细腻绵软,是那种不带夸张的亲近和知冷知热的怜惜。

刚进办gōng室,小方就说:“今天有好几个你的电话,都是女的,声音挺年轻的。”

是女的。那么不是他。是谁?想不出来,由她去吧。可能只是一个我们版面热心的读者。虽然我们的报纸那么难看,可是热心的读者还是多得难以想象。有时为一篇稿件会有好几十个电话,有时还会有人上门来感谢。当然也有别的待遇。前几天,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把我声讨了一番:“你们报纸总是说谁谁下了岗,然后反而找到了更好的工作,反而实现了人生的价值,心情舒畅得很,好像下岗是一件大大的好事。你们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?你们知不知道下岗的人日子是怎么过的?我有一个建议,希望你们记者亲自来下岗一回,怎么样?”他说完就挂了。我想,骂得好,骂得还客气了。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不在报社,那我也可以拥有对报纸嬉笑怒骂的权利。

我开始写一个明天要见报的报道,但是只是在动手,脑子没有动。舌头有意无意地舔舔那个牙拔掉后留下的洞,有点肿,有些空空的,很不习惯。他怎么不来电话呢?他生气了?他是不是到底明白了我不是玉米,所以就失望了?要不他绝对不会对我这样的。我已经知道他是怎么对待他所喜欢的女人了。

捱到了十一点半,我溜下去,打开信箱,信箱里一个饭盒乖乖地躺在那里。我急忙伸手去抓,但是一触到它又更快地缩了回来。

那个饭盒是冷的。没有一丝温度。那还是我上次放在这里的饭盒。

我急忙想逃回楼上。站在电梯门口,等电梯下来,可是电梯一直不下来。后来进来了一个人,按了一下标着向上箭头的按钮,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,我才发现,我一直没有按那个钮,怪不得电梯不下来。

回到办公室,所有的人都去食堂了。我找了一把躺椅,拖到避光的角落躺下,用报纸蒙住脸。

一个声音反复在心底里念:他不管我了。连他也不管我了。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。这是我的宿命。为什么手指还是变得冰凉,鼻子酸得像化掉了似的?

没有到下班的时候,我就浑身发冷,然后又脸上发烫。连小方都看出lái了,说:“你是不是发烧了?脸色不对。”我正好顺水推舟说好像感冒了,提前回了家。

一回家,我就躺在沙发上,再也不想动一下。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浑身没有一丝力气。

突然想起何纪,凭什么他从来不用看我生病的样子。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过去,秘书说他不在。打他的手机,没有人接,自动转到了他的寻呼台。听见小姐殷勤的问候声,我心灰意冷地挂了电话。

总是这样。秘书比我知道他在哪儿。xún呼台小姐比我能够找到他。对于何纪这个人,所有的人都比wǒ有优先权。我已经不知道我们除了共有一套房子和一个银行账户,我们还共有什么?我们在彼此那里还有什么特权?

许多年没有发烧了。一发起来就像要补上这许多年的欠账似的,第一天是三十九度。我喝水、睡觉。第二天是三十九度五,我吃了感冒退热冲剂,打电话请了假。第三天还是三十九度。整个人像在火山口上,烤得昏昏沉沉,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了,只记得不停地喝水,然后不停地睡,起来上厕所,然后又喝水,喝完水再睡。

在我昏睡的中间,何纪好像回来过,好像在我身边躺下睡过。我不太确定。因为床很大,我们没有碰到对方的一寸肌肤。他当然不知道我发烧。昏沉中我居然还闪出一个很浪漫的念头,说不定哪一天我死了,他照样可以在我身边睡他的觉,直到我发臭了他才发现。那真是生死相伴呢。

电话铃遥远地响起,把我吵醒。我不想接,但是它固执地响个不停,我挣扎着伸过手,费力地拿起电话。

“喂?”是人是鬼你快开口吧,我没有力气。

“玉米,是我。”

是他。

我打了一个激灵,清醒了一些。“你……怎么知道我的电话?”

“好不容易你的同事才肯告诉我。你病了?怎么了?拔牙齿的第二天,我送饭去得晚了,路上堵车,想打电话上去,你的分机又占线……后来我再送去,发现你没有动。胡思乱想了吧?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?你有我的电话,家里,单位里,呼机,你都有。”

我有你的电话。但是我可以向你求助吗?可以随时要求你的关心、陪伴和安慰吗?可以吗?真的可以吗?谁对谁还有这样的把握。

“玉米?是不是很难受?去医院看了没有?要不,我来看看你?”

我哽咽地答应了。

大概过了一个世纪,他来了。一进门,他就唰唰两下拉开窗帘,正午强烈的光线像瀑布一样砸到我身上,我惊恐地闭上眼睛。在躲避强光的眩晕中,我听见他说:“天哪!”

当我被拥入他的怀中,我听见他的声音嘶哑了——“怎么会?怎么会弄成这样?没有人管你,你也不能对自己这么干哪!不,是我不好,我应该知道不行的。没有办法,我得娶你。”

他要把我带走,说那样才能照顾我。我不肯。他说那么他只好每天到这里来看我。我说你疯了。他说那你住到江至柔那里,否则我只能把你硬弄走,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这么不死不活的,我不允许。

我妥协了。他就把我送到了江至柔家。江至柔刚下班,开了门看见我身后的男人,有一瞬的惊讶,然后就热情地让我们进来。他也不拘谨,说:“她病了,我不能在她家照顾她,她又不肯到我jiā去,只好送到你这儿了。无论如何拜托你照顾一下。还有,如果你允许,我想每天来看她一下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你放心吧,我会照顾她。你尽管来,只要她愿意见你。”江至柔的回答像她的人一样动人。

说来也怪,在江至柔家安顿下来的当晚,我的烧就退了。江至柔问我:“你饿吗?”我一听才恍然大悟在我体内肆虐的感觉叫“饿”,连忙点头不迭。她就替我热了豆浆,让我吃葱油饼。这是我刚才随口点的,他出去买来的。江至柔说他还买了至少半冰箱的食品,够我们俩吃三天的。

我慢慢地咬着葱油饼,江至柔在我对面研究我的脸色。

“人家对你多好。我就不信你不动心。”

豆浆是滚烫的,喝猛了就烫出眼泪来。

“我知道……可是太不现实了。”

江至柔一挑眉毛,“难道你是想放弃?不会是为了何纪吧?”

我摇头。默默地吃完了手里的葱油饼,转身去抽纸巾,看见了茶几上的大红玫瑰,枝茎壮硕,枝枝含苞,是艳极反淡、惊心动魄的效果。

“谁送的?”

江至柔含xiào不语。我也就猜到了。

他果然每天都来。给我带水果、点心和饮料。我说像在喂猪,他很无辜地看看江至柔。江至柔说,要当好饲养员可不容易。

江至柔又问我:“你真的想放弃?为什么?你会后悔的。”

我知道。如果我放弃他,我肯定会后悔,因为我再也不能遇上一个人,比他更知道我、更爱我。

我已经不在乎他把我当成什么人。也许我就是玉米。或者我应该是。当玉米比当别的任何人都让我幸福,我为什么要拒绝呢?父母随便起的名字,比这样固执的呼唤更有说服力、更贴近真正的内心?鬼才相信。

但是我害怕。不是害怕选择,而是害怕如果和他在一起,最终也归于淡漠,那me该是怎样的绝望?我害怕,害怕毫无保留的深爱带来的绝望。

住了三天,我彻底好了。我上班的第一天,盒饭又准时出现了。

因为这份特制的盒饭,每天上班心情好了起来,好像总有一个盼望。

秋天真正的来了,盒饭还是每天准时到达,而且是温热的。

行道树的叶子眼看落尽的时候,我对何纪说:分手吧。何纪说,你终于说了。然后他流泪了,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。

何纪搬走了,然后一个律师来找我,说何先生很忙,由他出面和我商谈财产分割事宜。

然后是清凛的初冬。有一天,告别的时候,他给我戴上围巾,问:“想好了吗?玉米。嫁给我,还是让我等下去?”我想我该作一个决定了,躲不过去的。

我给江至柔打电话。我想给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,然后和她商liàng我该怎么办。

“江小姐不在。”

“她什么时候回来?我想留言。”

“对不起,她辞职了。”

什么?开玩笑。她是这个分公司的核心职员,她一直干得很好。她为什么要辞职?是不是搞错了?还是发shēng了什么意外?怎么可能连对我都没yǒu提过一个字。

我担心极了。他安慰我说:“一定是走得急,来不及联系。不会出什么问题的。”理论上说是这样。但是——发生了什么事?

第二天,我收到了一个特快专递。是江至柔寄来的。里面是一张我从不知道的餐馆的菜单,背后是江至柔特有的斜体字。

玉米:我走了,来不及和你告别,原谅我。我会zài和你联系。别担心,我很快乐!

至柔

每一个字都像在跳舞。看日期,是两天以前。

我知道,她是和那个人一起走的。

她居然就这样抛下这里的一切。连饭碗也不要了。这么干脆。这么舍得。不过江至柔是一个心如明镜的人,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很坚持。也许她一直在等这么一个人出现,一个能让她放弃一切的人。这个人终于来了,作为朋友,我有什么理由不替她高兴?

古书上是怎么说来着?对了,静如处子,动如脱兔。看来江至柔始终高人一筹。

(1999年)

失去狗狗心里难受,闭上眼全是它,我要怎样度过?

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,如果能让你好过一点,我想给你一个关怀的拥抱,相信你家狗狗也不想看到你这样难过,试着释怀吧。

我先说说我家狗狗吧,叫图图,它本性很善良(人家说善良的狗狗能上天堂呢,它现在另一个世界应该过得很美好吧)。能领养到图图,是因为巧妙的缘分,它原本是同事的爱宠,后面要回老家发展无奈送给另一同事养,怎奈收养图图的想法只是一时兴起,因此辗转,小不点来到了我的身边。

刚来的时候,当时我们住的小租屋,它应该是半岁吧,看着很稚嫩却充满无限活力的小家伙。自那时起,早晚陪它遛圈,或者它遛我们,还有定时置办狗粮,定时洗澡清洁成了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。平时不怎么吃肉的我们,心疼在长身体的图图,我们定期买肉加菜了,并且分工还很明确,我爱喝汤,肉归图图。rán后,和老公闹别扭了,图图总是做我们的和事老。记得,每次不愉快,我总喜欢蒙头哭,图图知道了,它会跳上床使劲扒辈子,嘴里还有哼哼哼的声音,旁边的老公看着乐不开交,图图更使劲我就捂得更紧,其实心里已经快憋不住了,一下就破涕为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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